《山河景》TXT全集下载_2(2 / 2)
曾被那穿着斗篷的“二长老”称为“鸩”的青衣女子上前一步,递了一块微微打湿的帕子。
从地窖出来的男子接过帕子,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自己手上沾上的血迹。
听着地窖中传来虽然有些有气无力,但还是不堪入耳的咒骂声,青衣女子目光一厉,看向仿若没有听到一般的男子:“既然重要的只是他嘴里的消息,这人死活已无所谓,不如,交给我来问话吧。”
说话间,石板重新落下,地窖中的声音被彻底阻断,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
屋里两人说话的动静,也不再可能被地窖里被打断了四肢动弹不得的人听到一丝一毫。
听了女子的话,男子擦拭手掌的动作微微一顿,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与你说过了?难得来上京城,难得自在,你也该到处走走逛逛,上京城的美食美景还是颇有一番滋味的。”
“我没有兴趣。况且……”青衣女子抿了抿嘴:“你还有正事要做,我还能帮得上忙。”
“如今毕竟不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日子了,我这儿……也没有那么紧迫,你也该松泛些,过些让自己开心点儿的生活。”
青衣女子本就没多少表情的脸上绷得更紧了两分,顿了一顿才沉声道:“我是你的鸩护法。”
“……我一直希望,你能做回柏云舒。”
这世上除了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大约已经没有人知道,江湖中有名的“邪道”血衣教,这两年随着新任教主登位而声名鹊起的鸩护法,真名叫做柏云舒。
柏云舒低垂下眼,声音虽轻,却让另一人听得很清楚:“我以前就说过的,等到你能不再做‘常棣’,而做回……到那时候,我就不再做‘鸩’,做回柏云舒。”
常棣,血衣教中两年前发动叛变,手刃了前任教主窦扶玉后,以雷霆手段坐上教主尊位的新任教主,景国江湖中令不少人闻风丧胆的狠辣角色。
整个江湖,都将血衣教认成邪教,更不用说以血腥手段弑杀前任教主登上教主之位的常棣,江湖中人对于他的评价,可想而知。
而这位新教主亲自提上来的护法鸩,与他一样以冷酷狠辣之名传遍江湖之外,更令人忌惮的,是一身精湛的毒术。鸩自幼与血衣教已经隐世的,江湖人称五毒圣人的太上长老学习毒术,不仅制毒用毒的功夫极为出色,她本人更是一个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毒体,浑身上下,血肉发肤都带着剧毒。
血衣教如今的教主常棣,听了鸩护法柏云舒的话,目光落在她手上小心戴着,天蚕丝特制而成的手套,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手指微动了动。
“说来……”柏云舒也并不乐见常棣沉浸在这样的思绪里,深吸了一口气将话题转回去:“他可说了什么有用的?”
常棣笑了一下,半张银色面具下嘴角扯了扯:“二长老虽不是个硬骨头,但若要他把这些全吐出来,一时间也没那么容易。”
“就这么把他自己放地窖里……不怕他自裁?”
“还有别人。”常棣转过身走到一旁盛了水的铜盆前,将被自己手上的血迹染脏了的手帕投进去清洗:“他不是个聪明的,露了行迹被我们逮到了,可这事儿里面,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如今他不开口,一是心知就算交代了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二是……心中还盼着能等到人来救他吧。”
柏云舒微微皱起眉头,心中也思量起来:“从他方才那点儿张嘴骂人的底气看……他倒挺自信还藏着的人一定会救他。”
“可见这事里面,这位二长老的角色多么关键呢。”常棣又低低笑了一声,半是感叹半是嘲讽:“但他怎么不想想……越是如此,越容易被有心人灭口呢?”
柏云舒微微一怔:“你是说……”
“如果是真的重视他的安危,又如何会这么容易落到我们手里?”
柏云舒冷笑了一声:“也是他活该。”
“所以,不急。”常棣洗了几下见那洁白的一方帕子上的血迹很难洗得彻底不见痕迹,便也干脆放弃了:“晾他两日,再让咱们这位二长老感受一回遭人灭口的危机才是。”
柏云舒马上明白常棣的意思。
说不得,这“危机”,是要他们来安排的“戏码”。
不过……
“我倒希望真能直接灭了他。”柏云舒冷冷道:“掺和到偷盗军需,泄露军情这样大的事里面,还不遮掩血衣教那些叛徒跟他一起行事的痕迹,这是盼着朝廷查到血衣教身上呢!这才叫真的狠毒吧。”
“狠的是姓窦的。”常棣淡淡地接口:“这二长老不过是个被人用来当刀子的蠢材,唯一可取之处也便是对那姓窦的忠心了,为了她真是什么都敢做。他听那姓窦的话要在她死后为她报仇,我才登教主位不久就用这样的手段做成这么大的事,以朝廷历代对江湖势力的忌惮防备之心,此事若真将全部罪责栽到血衣教身上……他这是想要我这个新教主跟整个血衣教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到时怕不止血衣教,整个江湖都要面对朝廷的清算打压。”
提起那方才还在不停咒骂的二长老,柏云舒都只是冷淡而已,可听常棣提到血衣教的前任教主窦扶玉,她的眼光几乎是一下子就变了,涌出无尽的痛恨和狠厉来:“窦扶玉……当初,还是让她死得太容易了。”
“云舒。”
常棣一声带着些许担忧和安抚的轻唤,让险些陷入情绪中出不来的柏云舒很快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也是我无能,过了这么久,竟都查不到那二长老的出身。”
“是那窦扶玉早有准备,提前灭口了知道二长老出身的教众,还毁了不少记载文书。她早就算到这一日了……呵。我们到底落了后,能查到二长老原本出身上京城的官宦人家已经不易了。所幸,这条线索是有用的。”
毕竟,那么大的事儿,断不是一个区区的血衣教失去实权的二长老自己能做成的。
他甚至不会是这件事的主谋。
不说江湖中可能也有其他势力的人插手,单说朝廷之中,必定有位高权重者掺在里面,甚至,是占了主导之位。
尤其是……如果真由着那些人,顺着二长老这个蠢材,将这次的所有罪责扣到血衣教身上,可不就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到时事情就是江湖中名声本就不好的邪教通敌叛国,朝廷之内的大小官员倒是都纯白一片了。
柏云舒也心知此事着急也无用,好在他们至少已经将二长老掌握在手中,等从他口中问出些消息,便能借此突破,顺藤摸瓜……
叹了口气,柏云舒重新打起精神:“教中叛徒露了行迹的已尽数处理了,剩下可疑的我已安排人注意动静。不论如何,尽可能不让朝廷查到血衣教身上。”
常棣点了点头,只多交代了一句:“大军凯旋,庆功过后就该论其他了,正是风声紧张的时候,如今在上京城的教众,只留信得过的。”
“我明白。”
“折腾了一晚上,如今天都快亮了,回去歇息吧。”
听了常棣的话,柏云舒并没有马上转身离开,而是停了一停,看向常棣脸上的那半边银色的面具。
从他提到凯旋的大军……
“那镇国将军府……”
常棣面朝着敞开窗扉外,夜色褪去渐渐透亮的天空,沉默半晌,才低声叹了一句:“急不得……再看看吧。”
柏云舒捏了捏拳头,天蚕丝的手套滑韧非常,并不很能着力。她看着窗边的常棣的侧影,目光在他脸上的面具多有停留,心中说不上是悲是叹。
正如这世上大约只剩下常棣知道,也只有他会叫她的本名柏云舒一样,能够明白和理解常棣心中的强行压抑的急迫和苦痛的,如今,也只有她柏云舒一个。
“当日……”想到那时,凯旋的大军入城时,百姓夹道欢迎的盛况,柏云舒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低声问出了口:“看到那日……你心中是,是欢喜多些,还是……”
柏云舒的话并没有问完,就瞧见侧对着她的那人半边面具下翘起的嘴角。
黎明前的凉风之中,这位被人避之不及的血衣教教主,周身萦绕的却是无比柔和的气息。
她已经不需要问完了。
是欢喜多些,还是不甘多些。
是感叹庆幸多些,还是不平不公多些。
如今,却是不必问了。
也许她连开始的那半句都不必问出口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应该是最明白的。
江湖中被人说成邪魔修罗的血衣教主常棣,其实……
柏云舒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等叹完那一声的柏云舒离开后,独自站在窗边的常棣一直静静地等到初升朝阳的晨光洒到身上,才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刘茂之
上京城。
酒楼二楼包间内,穆长戈跟带着傅年,正与副将郭林,亲卫袁青小聚。
这小聚,当然,只是个幌子。
只是大军凯旋归来的欢乐气氛还未退,从战场上九死一生归来的将士们这两日在上京城内也多有呼朋引伴,畅饮庆祝之举,因而,倒是并不显眼,反而十分寻常。
一半为了庆祝自己活着归来,带着满身的荣耀,一半也是为了怀念那些永远留在了战场上的战友。
大军返乡的这几日,整个上京城和周围城镇的酒楼茶肆,都很是“热闹”。
不过在这个时候聚在一处的穆长戈和郭林,袁青几个,却是暂且没有这样的心情。
几人中年岁最小,一贯嘻嘻哈哈没个正型的袁青,此时脸色也有些沉重,低声对穆长戈道:“那会儿在营地里接过一批数目不对的军粮,后来悄无声息被灭口的几个人里,有一个跟我那边前锋营一个小将,大牛认识,算是隔了一条街的邻居。从行军时候这人就有些不太对劲,等后来他不明不白死了之后大牛觉得不对劲,就报给了我。咱们回上京后我让大牛去探过,那人家里半月前起了一场大火,留在家中的妻子被大火烧死了,他也没别的亲人。”
“怕打草惊蛇被人发现,袁青这边儿没继续查下去,只按着以前惯例去几个阵亡将士家里送些抚恤,像这样家里没有人留下的记在档上,明面上没再多做什么。”人高马大肤色黝黑,倒是显得成熟可靠不少的郭林接过袁青的话头:“我们的人没再动作,但我拜托了京兆衙门的一个朋友,偷偷寻了仵作去验那个被大火烧死的妻子的尸身。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那仵作还是验出了……年岁不对,被烧死埋在坟里的不是那人的妻子。”
“大牛说,死掉的那人跟他妻子是从小的情分,感情极好,所以……我暗中知会大牛,让他和他家里的母亲妻子留意几分。”袁青道:“两日后就是朝廷为此战战死的将士们立碑祭天供奉的日子,那人的妻子果然是想要等着这个的,没有走远,在城郊的乞丐聚集的地方藏着。”
穆长戈紧皱着眉头,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击在桌面上:“她既然会伪造自己的死,也就是知道会有人对她不利。看来她丈夫的事……”
“是,虽然没有全说,但也透了一点儿让她留在城中当心的意思。”郭林点头接着说道:“人已被秘密送到我城外的一个庄子里了,安全无虞,她说……她只是听她丈夫说起过,要她离姓刘的官宦人家远些,尤其是曾有军职的。”
“刘……”近些年来大半时间都不在上京而多在边关战场的穆长戈对上京城的官宦人家,朝中势力官员的更迭并不如何清楚,甚至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一般,嘴上喃喃念叨了一句后脑中毫无头绪,只是却也没有因此放下,而是转过头看向身后跟着他一起过来,但是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插话过的贴身小厮:“傅年,你可知道些什么?”
“少将军。”傅年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微微低着头轻声道:“按照郭副将和袁校尉说的,被灭口那人只是个底层的小卒,能与他接触的被他知道身份的,约莫不会是什么身份太高隐藏太深的大人物,所以如果从官职不算太高的人选里找……姓刘的,原本是军中的,少将军出征前从军中转了出来的……傅年还真想到了一个人选。”
“什么人?”
“兵部的一个主事,叫刘茂之,一年多前是京畿营的参将,剿匪时受了伤不能再上马打仗,但身上有些功劳在京畿营人缘也不错很受长官看重,便荐去了兵部,算是转了文职做了几个主事之一。”
“刘茂之……”穆长戈皱着眉头思考片刻,却是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京畿营,我们镇国将军府从不插手,这人我倒是丝毫没有听过。不过,兵部……”
与大军军粮军需一事,倒还真是有关系的。
“咱们穆家军历代都是与骁国对战的主力,大将军和少将军的人脉人手多在边关,京畿营这里……也是大将军有意避嫌。”傅年低声解释了一句后,继续道:“刘府就在城东莲字街。”
“可以啊傅年。”袁青忍不住挑眉笑道:“你这消息还真是灵通。”
傅年迎着袁青的目光微微一笑:“傅年无能,体质不佳,不能习武陪少将军上阵杀敌,只能留在上京城。既如此,傅年当然更要做好能做的事,以备着少将军有一日需要的时候,能够用得上。”
傅年说得轻松,但……
在镇国将军府明显摆出避嫌态度的情况下,躲开各种视线悄无声息地收集这些消息,对一个仅仅身为镇国将军府少将军小厮的傅年来说,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穆长戈转过身,伸手拍了拍傅年的肩头:“多亏有你,傅年,帮了大忙了。”
傅年笑了起来,明显略有激动。
“郭林回去点人找点儿别的事分散一下有心人的注意。袁青,今晚与我一起去一趟那兵部主事刘茂之的府邸,不要打草惊蛇,只去摸个底。”
“是,少将军。”
……
上京城西。
身受重伤还中了毒的二长老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只是因为已经被关回了地窖,也分辨不出时辰的变换。
他张了张嘴,昏暗的光线之下,发现自己躺着的草席旁,有两个人影。
虽然有些看不清,他也知道是谁。
二长老喘息了几下,只觉得胸口钝疼,浑身发酸僵硬,肺腑一阵阵灼烧的痛感,肚腹处疼得发冷……
他回想起昨晚。
被人从地窖中半拖着带出去的时候,他还曾满心欢喜地以为,那是来救他的人。
只是才从地窖出去没几步,拉着他出去的陌生人将他带到看着像是头领的人面前,在那头领多看了他几眼后点头,确认过他的身份之后……
利刃从他腹部穿过,那刀身在月光下泛着一点点幽绿色的光。
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