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3(2 / 2)
在喝彩声中,丝竹管弦,琵琶铮铮。朱红漆礼车上站着数名曼妙仙子,丹唇轻启,歌喉婉转。登时漫天花雨,香蕊纷飞,众人欢叫着伸手去够那花瓣,第二辆礼车接上。那车比第一辆更大,坐满了手持乐器的仙子们。纤纤玉指上下翻飞,莺燕中簇拥着一个坐的略高些的女子。那女子竟是满头白发,容貌略显苍老,眼下两角深深地凹陷下去,靡靡之余,又现凌厉。老去使她尚且风韵犹存,更莫提少时如何倾国倾城。
她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诸多声音中仍分外清晰,让人一下便能听出哪一音出自她手,可这非但没有破坏整体基调,反而突出她的引导来,连程透都忍不住对她多看几眼。
下一辆车上石榴裙旋出动人舞步,仙子们水袖齐飞,汉舞胡舞一样不落。人群掌声雷动,消息通更是站了起来,喝彩喝得唾沫星子齐飞。不知是哪位姑娘用饱含羡慕的声音,脆生生喊道:“来啦!”
车架格外高大宽敞,平地里架出一个高台来。少女站在台中央,金冠霞帔,一袭红艳艳的拖尾留仙裙,身挽数条广陵,织金红纱高高挂起在车架上,让她笔直的身躯看着不再娇小。那少女目色平和,未展笑颜,在欢呼与花雨中竟真生出几分不知是俾睨众生、还是无悲无喜的神相来。沉甸甸的华丽金饰丝毫没有压弯她修长的脖颈,少女昂首挺胸,撑起华冠。
天雨众华,妙香萦绕,幽香与少女神相使众生沉醉其中,恍若已登五山。内山穹顶缓缓流淌的云作雾漫下,随着一串清脆驼铃,张开双臂,恰好软烟似的白倾泻身畔,她袖里飞出嫣红蕊瓣,好似下一刻便羽化登仙,踏云离去。
众生都现出甜相,唯程透轻阖双眼,目所视之处画面好似放缓一般,他无比清晰又无比迷茫地凝视着沉溺在转瞬即逝欢愉的众生百态,似有触动。
这无比年轻的修士,一脚踩进了元神修士的边。
而他毫无所觉,抬眼望着高台上的红衣。
正是杳杳。
第29章 花侍
“一眼都不去看?”
花匠翘着二郎腿,边嗑瓜子边拿眼睛斜着药师。一小把一会儿就吃完,她舔舔指尖上粘到的咸盐粒,意犹未尽地眯起眼。
“不去。”药师斩钉截铁道,他给她又递一把瓜子,“每年都问,你烦不烦。”
花匠不客气地接过,磕开一个口子,拿手把果仁儿挑出来,“也有十好几年没见了吧。”
“相看两生厌,不如不见。”药师淡淡道。
花匠把剩下的瓜子揣进兜里,拍拍手站起来,“得,不见就不见。我去看看程显听,你去吗?”
嘴上虽念叨着有什么好看的,药师却还是老实地站起来,跟着花匠出去了。
另一边,内山中心。花神祭正如火如荼地进行,除了有怀音楼组织的歌舞声色,大部分活动还是同花朝节差不多的。高台下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反倒只有花神“神台”空落落地悬挂半空。杳杳挺直腰板站在朱红顶端,这日阳光大好,她一身金冠霞帔行头可不轻,没一会儿额前便浸出一层薄汗。
程透站的这块儿位置全是卖零嘴儿的小贩,他对那些个不是正经的吃食没什么兴趣,安稳地站在原地。从他这里几乎是正对着杳杳。少女花神好似感受到青年的目光,微微垂眼,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瞥就见到了程透。她情不自禁地就笑了,神轻飘飘地跃下神坛,重回人间。
人声鼎沸,一个浑厚男音如洪钟般高声道:“花船——起——”
刹那间礼乐齐鸣,锣鼓号角震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抬头望天,只见一艘巨大船只缓缓升空。那船上饰着姹紫嫣红的盛放花朵,船底则布满巧夺天工的浮雕。祥雾仙山,瑞霭缤纷,簇拥着臂挽披帛的神女。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地上的修士们纷纷仰头,张着嘴望向花船。和煦春风再度吹拂姹紫嫣红,洒下一地花瓣,随着船只巨大阴影掠过花神头顶,少女丹口轻启,庄严唱道: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
这一腔显然用上了真元之力,欢呼着的人群即刻鸦雀无声。
“姱女倡兮容与——”
那被万丈广陵放大的娇小身躯原来竟能发出如此震人心魄的歌声,众修士屏息凝视,所有目光齐聚在少女花神的脸上。她唇侧两点面靥鲜红如血,美得有些触目惊心。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送神曲唱罢,人群再度欢腾。程透听见他身旁的两位仙子咯咯笑着,掩嘴小声道:“要选啦!”
青年攥紧手心里的七彩流苏坠。
人群一阵骚动,有个修士飞身跃上高台,得意洋洋地站到花神身侧。众人立刻给足颜面地爆发出喝彩叫好声,其实在这满是修士的岭上仙宫里,又哪里算是件难事。接二连三有人跃上高台,程透犹豫片刻,从人群中走出来,选择从礼车的台阶处一步步走了上去。
他本就容貌俊朗,一身白衣更是夺人眼目。稳步走上高台时有种胜券在握的自信与沉稳,底下的仙子们拼命地鼓掌,有个开朗大咧些的马上喊道:“看来今年的就是他啦!”
杳杳瞪大眼睛见程透步步走上高台,青年则对她淡淡一笑。两人这一来一回地互动已叫旁人品出些不对味来,自古男人总爱在异性面前显摆一头,的争夺还没开始,硝烟味便弥漫全场。
规则由路芷正分舵主御剑悬于半空中宣布。比赛很简单,原来花神亲手将一段五色彩缯系在了岛上的某一角落,在一炷香之内,谁先找出带回来,谁就是今年的。内山外山皆有可能,但不会在屋舍之内。路分舵主话音刚落,其他人已御剑离去,程透背着手站在原地思量起来,抬眼看向杳杳。
这听起来似乎并不难,但实际上,以岭上仙宫之大,想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找到小小一段彩缯再带回来,考验的东西可以说是方方面面一样不缺。若非花神事先通过意,怕是很难实现,难怪消息通说一般花神中意谁谁就是。
杳杳当然不知道程透手里持着流苏坠,那么这个腼腆内向的女孩子,究竟中意谁呢?
青年正巧对着花神的眼睛,她嘴角微勾,露出一个嫣然微笑。
程透心里呼之欲出一个答案来,他终于按耐不住,御起蛇骨剑,飞身前往七目村。她的那些师姐们三番五次作难她去,这次……说不定也是呢?
在他身后,十里红妆般的高台上,傻姑娘并不知道她中意着一个油盐不进、心爱着另一个人的年轻修士,他铁死的心,像他一身硬骨。
飞进杏林时正好碰见刚从程显听那里回来的药师与花匠,两人间到青年齐刷刷站定脚步,异口同声道:“不是选呢吗?怎么又回来!”
杏花才败,空落落枝头赫然系着一小段五色彩缯。程透从剑上下来,解开打着的结回道:“花神是认识的人,她家里师姐总欺负她,为了作难迫她把彩缯挂这儿了。”
说罢,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内山。
留在原地的药师和花匠眼神微妙地对视片刻,花匠率先开口:“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傻,人家姑娘家就算预先不知道他会参加,也必然是将此处看作珍视之处才会挂这儿的吧。”
药师啧一声,“你怎么不问他是不是半夜躺程显听那冰棺里去了,大半夜的,他发什么颠呢。”
“反常,”花匠摇头连连,“他们师徒俩真不是我们一般人能理解的。”
事实上,程透并没有太看懂杳杳见他率先拿回彩缯时眼里的欣喜,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来得及注意。青年满脑子都是关于接下来见林氏兄妹的对策说辞,后面的一系列,他压根没太往心里放。
直到日近黄昏,侍从引着他们真的迈入香楼时,游离在外的程透才回过神来。
杳杳不知何时换了衣服,倒还是一身广袖留仙。同样是红色,花匠穿出来娇艳明媚,她此时却好似有些压不住这气场颜色一般,脸色都更显苍白起来。程透走在杳杳身侧,什么朱门绣户、富丽堂皇,他统统没收进眼底。侍从一路将二人带到客堂,林年年迎出来,先拱手道句吉利话,“恭喜二位道友。”
他身后正堂的靠椅上,林有余歪七扭八地躺着,还是那副懒散又傲慢的态度,见客人来,连眼都不带转一下。
程透和杳杳默不作声地回礼,杳杳也看见林有余,目光小心地跃过去,难掩好奇。
林年年苦笑,解释道:“愚妹散漫惯了,道友见笑。”他似乎认出程透来,又道,“程道友,许久不见,你家掌门近来可好?”
“劳林公子挂心。”程透不咸不淡地答道。
林年年复又说些场面话,带着两人往堂后厅走,都绕过去了,见林有余还没有跟上,他快步走回去轻声斥道:“有余!你干嘛呢,还不快过来!”
林有余这才磨磨蹭蹭地跟上,还是不拿正眼看人。
透雕并蒂莲的飞罩后,薄如蝉翼的罗帷悠闲地垂落地上,屏风把空间分作一前一后,林有余把杳杳领到后面那个相较更隐秘些的房间去,手法娴熟地点好安神香。杳杳有些局促不安,躺下后手仍紧张地攥着,林有余把手掌轻轻搁在她眼上,语调轻柔道:“嘘,睡吧。”
程透刻意在外间没动,他在心里按消息通给的时间掐算好杳杳已睡熟,这才旋身面对林年年,俯身一拜道:“程透有一事相求。”
林年年忙扶他起来,微讶道:“程道友何以施礼,我与你师门早已相识,若能用得上,也请尽管吩咐。”
这一来一回间,林有余游魂似地飘进来,对兄长与程透的动作置若罔闻,兀自在香炉前点起安神香,她甚至还不紧不慢地打个香篆出来,眼睛却全神贯注盯着香炉,并不像有意探听。
安神香恬谧幽静,消无声息地飘散在屋里,程透下意识地减缓呼吸,没吸入太多香烟。他再度叠掌,垂眸沉声道:“在下想问林公子求一株——”
眼前忽然一愰,程透话语一顿,竟感到思绪有些涣散起来。他才要屏住呼吸,一股异香却不由分说地灌满鼻腔,青年稳住头绪,继续的话却再度哽在喉咙里,他瞳仁儿微收几分,彼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周旋!
安神香中夹杂着的古怪香味,这是……还魂草。
林年年的微笑好似顷刻间诡秘起来,他眼神友善,甚至充满关切地扶了一把差点歪倒的程透,“程道友?”
程透屏住呼吸,咬牙直言道:“求一株还魂草。”
林年年面不改色,“那林某可要叫道友失望,我这儿并没有什么还魂草。”
安神幽香如一只温暖大手,不由分说地掩住程透口鼻,青年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但视线还是无法控制地涣散游离起来。林年年没有半点避讳,侧头看了看程透的眼睛,转身对妹妹道:“有余,加三勺,剂量再大一倍。”
他把程透拖到软塌上平放好,眼见青年双目失神,林年年退开一步,轻声道:“安心睡吧,三勺,醒后连什么是还魂草都一起忘掉。”
然后,他和颜悦色地脸即刻阴沉下来,旋身冲林有余厉声说道:“叫所有人到前厅去,彻查是谁泄出去的风口,一揪出来,原地杖毙!”
子时过,杳杳先清醒过来。她忍不住伸个懒腰,神清气爽地从软塌上下来,自言自语道:“安神香果然厉害,真是好东西。”掐指一算,现在竟然是半夜,不知不觉睡过去好几个时辰,照现在看,只怕今夜再睡不着了吧。
这样想着,杳杳走出内间,居然看见程透坐在塌边,眼神带点刚醒时的茫然,把他身上男人的那部分揉碎些许,流露出些少年的样貌来。杳杳脸颊一红,刚琢磨着怎么开口,程透却陡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她吓了一跳,顾不上太多赶紧过去,程透的指缝间渗出鲜血,他竟咳出血来!
“程公子!你怎么了!”杳杳脸都吓得褪尽色,忙掏出手绢塞进他手里,焦急地问道。
“无碍,老毛病。”程透也不客气,拿手绢擦擦血渍,随口道:“弄脏了,我再赔给你。”
杳杳嘴里刚想说不用,林年年掀起罗帷冲进来,大声问说:“怎么回事!程道友?”
程透揉着眉心站起来,低声道:“没事,老毛病,不打紧的。”他望向林年年,微微一笑,“林公子,今晚打扰。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青年彬彬有礼地一点头,含蓄道:“安神香果然名不虚传,程透日后怕是要常登门麻烦。”
说罢,他拉着一头雾水地杳杳,闲定自若地往外走,余光瞥见林有余不在屋里,假装没看见地砖缝隙里一丝没来得及冲干净地红痕。倒是杳杳,咦一声停下脚步道:“林公子,有什么东西撒啦,我帮你擦擦?”
程透只得也停下脚步,低头去看地砖。林有余忙说道:“岂敢麻烦杳杳仙子,我一会儿叫人来收拾!”
出香楼大门后又走出去丈远,程透才深吸口气,侧身问杳杳道:“你可有头晕不适?”
杳杳不明所以道:“没有呀。”